中国DOTA在3000万中迷失?
光环还在闪耀时,业内就迎来了退役潮。“走的人够建两支队伍了。”
“对团队项目而言,高奖金赛事将会摧毁这个行业。俱乐部给队员的身价远低于奖金,这让俱乐部失去话语权,对项目管理是毁灭性打击。”
有些老板和选手私交很好,导致加薪等俱乐部事务,经理“被通知”。“管理层被架空,选手的要求无限被满足,这对整个行业是伤害。”
“记者问你支不支持我打电竞,你就说,支持。”陈智豪用粤语告诉听不太懂普通话的母亲,记者席上,听懂粤语的人会心一笑。
8月1日晚,上海某酒吧正在举行中国Newbee战队获得第四届DOTA2 (预订)西雅图国际邀请赛(以下简称TI4)冠军庆功宴。
24岁的陈智豪在五个队员中年龄最小。他的母亲、奶奶、外婆被主办方特意邀请到了现场。在镜头前,母亲一再表示:“我们全家都支持他打电竞!”
可事实上,陈智豪小时候没少为打游戏挨揍,其他战队成员在落魄之时,也都面临外界的“天问”:“打游戏能当饭吃吗?”
502万美元!创下吉尼斯世界纪录的冠军奖金似乎理直气壮地作了回答。电竞玩家们渴望已久的一切,媒体关注,社会认同,家人支持,也都有了,还将包括——买房。只是,电竞的春天来了吗?
这个游戏被中国人承包了
队长张宁回忆夺冠的一幕,感觉脑子有点发木。
2014年7月21日,美国西雅图钥匙球馆。曾经的NBA超音速球队主场地。
这一天,比赛仍是5人对5人,只不过鼠标键盘取代了篮球。主宰赛场的也不再是加里·佩顿或者雷·阿伦,而是Newbee战队和VG战队,两支战队,10个年轻人,都来自中国。
比赛以五局三胜决定巨奖归属。到了第四局,Newbee战队2比1领先,VG战队打出了“GG”。这是英文“Good Game”缩写,出现在电竞屏幕上,等同于拳台上抛出白毛巾。
冠军:Newbee。
队长张宁和年龄最大的队员王蛟拥抱在了一起,顶着一头“非主流”金发的陈智豪欢呼雀跃,王兆辉淡定地点了点鼠标,酷酷的张盼举起右手,对着眼前的显示器开了一“枪”。在对战室外面,迎接他们的是整个球场的欢呼。
这是属于Newbee的荣耀一刻,也是属于中国电竞的。
在此前一天,VG战队顽强地淘汰了美国本土的EG战队,提前将冠亚军锁定给了中国。知名电竞解说员董灿在微博上说:“我们要让全世界知道,这个赛场,被我们中国承包了!”
此次TI4上,中国人占据了八强的五席,四强的三席,拿到近八成总奖金。如此强势对抗整个世界,也就曾经的乒羽项目能做到。
中国人的表现,甚至引发了国外爱好者的不满。他们在论坛上发帖,希望主办方限制中国的参赛名额,因为有中国队的比赛“实在太难看”。
某种程度上,这是公允之论。电竞圈的共识是,相比国外队,中国队缺乏天马行空的想象力,战术单一,绝少灵光乍现的时刻。这就好比足球中沉闷的功利足球,没有贝利式的过人和马拉多纳式的进球。
Newbee为何能取得胜利,俱乐部经理佟鑫一语道破:“其实就是题海战术,练得多。”
队员们每天下午一两点开始训练,一直练到深夜两三点才睡觉。“十几个小时下来,真是对着电脑都想吐。”王兆辉说。
同样出自中国的亚军VG战队也这样做。但该俱乐部经理陆文俊(微博)坦言,即使是把训练当做解题,中国队员仍缺乏想象力,“中国战队只要知道怎么解这道题就可以了,但韩国人会想,为什么这么解,有没有其他的解法?”
有几次中国队比赛,沉闷的节奏甚至让解说员在直播中无话可说。但正如人们对功利足球的理解,他们又对此表示理解。
“我觉得职业选手打比赛,就是要赢。”解说员陈尧(微博)在直播时旗帜鲜明地说。他曾是iG战队夺得TI2冠军的参赛成员。
TI从2011年开始主办,首届冠军奖金就是业界最高的百万美元,今年的TI4冠军奖金更超过了澳网的单打冠军奖金。
“可以说,所有的DOTA2战队,全年目标只为了一个TI。”资深电竞人裴乐说。对于电竞玩家而言,这是一场不容有失的战争:赢下来,他们就是百万精英。董灿在直播时也直言不讳:“不能让选手的青春为了你的观赏性埋单。”
人们只关心钱
7月31日,上海Chinajoy现场。完美世界(微博)展台前,不断轮播着Newbee战队征战西雅图的纪录片,屏幕前聚集着上百号DOTA2爱好者。
一轮播放结束,人群后面的王兆辉被认出,粉丝们围了上来,以王兆辉为圆心,一部部手机高举着排成了一个扇面。
王兆辉和他的队友现在是当之无愧的明星了,但曾经他们也都顶着“坏学生”、“不务正业”的标签。
五个队员有着相似的人生经历:都是小镇青年,对游戏有着过人的天赋,对学业却不那么上心,稍大一点离开家乡,在20岁左右就踏上了职业电竞这条路。
“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成为职业选手,最起码你得先在你周围是最好的。”前游戏风云电竞主持人张宏圣(微博)说,打职业没想象的那么轻松,很多线上成绩很好的选手,打线下赛时可能手抖得鼠标都拿不住。
项目的选择也很关键。和传统体育项目不同,一款游戏的寿命一般是3到5年,如果不能在这个周期内取得成绩,赶末班车毫无意义。
2009年,王兆辉从湖南怀化走出来打职业赛时,每个月只能拿到1500元,还不包吃住。陈智豪曾背着家人到武汉打比赛,钱花光了才敢通知家里。张宁也只能瞒着家里在外打比赛,直到慢慢打出成绩,才敢让家里人知晓。
如今,张宁的家人为了看他的比赛专门开通了付费频道。王兆辉的母亲对儿子打电竞的态度也180度反转了。在接受媒体采访时,她将王兆辉早年通宵打游戏的行为解读为“从小懂事,替家里着想,少花钱”。提及此事,王兆辉尴尬地笑笑:“别听她的,老人家嘛……”
成绩和收入,是改变一切的关键。
现在来看,他们赶上了中国DOTA最坏的时代,但幸运的是,那是DOTA方兴未艾之时,他们踩在了点上,而整个电竞业的拐点也很快到来。
2011年,内地首富王健林之子王思聪强势进入电竞业,整个行业的薪资水平立马翻番,并且逐年递增。
“国内一线队的月薪可达一两万,二线队也有七八千。”VG俱乐部经理陆文俊透露,这并不包括比赛奖金,算上每年的假期,做电竞选手比很多都市白领都要划算。
“我们有位队员的母亲不敢看他的比赛,天天打电话给他女朋友问情况。”陆文俊说,家长很容易看清,跟孩子同龄的大学毕业生,很少拥有同等级的收入,当然会转而支持。
然而,高收入背后的问题外界并不知晓,也不关心。
在佟鑫看来,电竞业还有很多值得关注的地方,比如俱乐部普遍亏损,电竞业缺乏传统行业支持。但在TI赛事结束后,几乎所有对Newbee的报道都围绕着奖金做文章,这让佟鑫感到遗憾,“媒体只关心奖金”。
富二代的游戏
8月6日凌晨,LGD(微博)俱乐部经理潘婕发出一条微博:“高额签字费,工资翻2.5倍,赞助商钱平分,经常发福利,常常有活动,真是中国粉丝心态第一好老板!”
业内人士——包括佟鑫都知道,微博指向的是Newbee俱乐部老板王玥,一名大一学生,王兆辉的徒弟,富二代。
Newbee战队实际上今年3月才组建,但完全是用重金打造。其中仅张宁就支付了转会费50万,创下了DOTA俱乐部的转会纪录。此后,各战队薪资水涨船高,平均达到每月两到三万。
而在TI4结束后,Newbee战队成员再次提薪,这在业内引起震动。“他们一涨,行业的其他选手也都要求涨。”陆文俊说。赞助商费用平分则更被认为打破了业内的潜规则。
在电竞行业,赛事奖金的九成左右都是归选手所有,而俱乐部和选手平分赞助费从未有过。赞助商提供的赞助是为数不多可以降低俱乐部成本的来源。
比起提薪带给业界的紧张,职业经理们其实更在乎的是老板的“粉丝心态”。陆文俊说,有些老板和选手私交很好,导致加薪等俱乐部事务,经理都属于“被通知”。“管理层被架空,选手的要求无限被满足,这对整个行业是伤害。”
现在中国几家重要的电竞俱乐部如iG、DK、VG和Newbee等等,投资人几乎都有富二代。
“中国电竞应该感谢这些富二代投资人。”张宏圣说。众所周知的是,电竞俱乐部基本都在亏钱,富二代的支持大多是出于个人兴趣。
最典型的就是王思聪。
2011年,爱好DOTA的王思聪高调收购了CCM俱乐部,成立了iG俱乐部,并放言要整合中国电竞业。
“在王思聪之前,也有富二代玩电竞,但他提高了这个门槛。”张宏圣说,那之后各俱乐部的待遇水涨船高,选手们的薪资涨到了万元左右。
被改变的不只是行业的薪资门槛。2012年2月,王思聪召集国内十家俱乐部成立了中国电子竞技俱乐部联盟(简称ACE),WE俱乐部经理裴乐被选举为了联盟秘书长。
“联盟成立后,我们要求俱乐部必须公司化,和选手签订合同到联盟备案。”裴乐说。以前曾频频出现因俱乐部运营不良倒闭拖欠选手工资、拖欠赛事奖金等问题。为保障选手权益,每个俱乐部要交5万元“保证金”到联盟。
行业的规则也亟待建立。8月9日,ACE联盟会议上,佟鑫面对同行否认俱乐部有加薪和赞助费分成的行为。“可他们私下弄,联盟又有什么办法呢?”一位联盟内部人士说。
危机来了
几乎是在光环还在闪耀时,业内就迎来了退役潮。7月29日,张宁宣布暂别电竞,此后,DK战队张志成、iG战队姜岑(微博)、LGD战队谢斌相继宣布退役。
事实上,没有公开宣布退役的人还要更多。“走的人够建两支队伍了。”裴乐透露说。
大规模选手退役的原因,是“大直播”时代来临了。选手除了打比赛,还有更好的出路,那就是做直播平台解说。
不久前,谷歌花费10亿美元收购了Twitch,后者正是一家游戏直播平台。“我们现在赶上了滴滴和快的打架。”裴乐说,国内有十家左右直播平台,都争着要成为中国的Twitch,争相烧钱挖明星电竞选手去做直播。如果DOTA2选手选择退役做解说,薪资可达5万至10万元一个月,而大多数俱乐部薪资不过两三万元。而比DOTA2有更广泛受众的英雄联盟 (微博),一个退役选手的直播合约可达百万级。
对于选手来说,这是最好的时代,对于俱乐部却未必。WE俱乐部过去一年成本翻了4倍。令裴乐印象深刻的是,一名英雄联盟选手直接说,去平台做解说可以挣得更多,“在这儿打,是给你面子”。
“你可能没听过一句话,叫选手是我爸爸。”陆文俊说,对于俱乐部,成熟的选手是稀缺资源,你不要自然有人要。选手自恃这一点,对俱乐部予取予求,管理层毫无办法。
电竞选手到底稀缺到什么程度?以DOTA2为例,中国职业战队不足十支,大多数战队还没有二队,也就是说能端上职业这碗饭的也就50人左右,大熊猫都要比这多。
与之相对的,是新人难以出头。“老队员都不愿意带新人。”张宏圣说,三老带两新是很多职业选手能够接受的极限。
原因无他,TI赛事太过重要,不仅有高额的奖金,还有随之而来的曝光度和名声。
“对团队项目而言,高奖金赛事将会摧毁这个行业。”裴乐举例,不论是NBA还是西甲,都不会强调冠军的奖金,球员的价值都在俱乐部中体现,高奖金赛事多出现在网球等个人项目中。“俱乐部给队员的身价远低于奖金,这让俱乐部失去话语权,对项目管理是毁灭性打击。”
对于DOTA2战队来说,TI比赛是一道分水岭。前往西雅图前打上正赛取得名次的,可以说是一线队,队员年收入在20万以上,参加TI成绩不太好的是二线队,参加不了的是三线队,队员年收入可能10万都不到。
这决定了做一支新队门槛并不高,但新队机会不多,往往也留不住新人。
魏晶(化名)是圈内少数非富二代投资人,2014年3月他成为了CIS战队的老板。这支战队全是新人,出道不久就在超新星杯赛上意外挑落了Newbee,闯出了一点名气。后来还获得了前往西雅图参加外卡赛的资格。
“新队非常难出成绩。”魏晶说,CIS在外卡赛折戟沉沙,未能进入正赛,事实上前8强的中国队伍都是老牌豪门,“包括Newbee,队是新的,但队员都打了很多年”。
CIS战队在TI的成绩并不算好,但现在队内已有成员都萌生了去其他战队的想法。
俱乐部之间无节制的挖人,曾经是业界的一大毒瘤,主力流失常常导致一支战队转眼解散。ACE联盟成立后,对俱乐部转会做出了限制,但对选手的诱惑也在加码。
“签字费已经到了不合理的地步。”陆文俊说,业内本来是没有签字费的,但为了打消被挖选手道义上的顾虑,挖角者会在提供肥约和代付违约金外,再给选手提供一笔高昂的签字费。一开始这还是潜规则,但现在都摆上了桌面,顶级选手签字费可达百万。
这让选手赚得盆满钵满,但俱乐部却负担了高昂的成本。国内电竞俱乐部几乎都是烧钱模式,WE俱乐部是少数能够赢利的。裴乐透露,唯一的办法就是控制成本。
和很多业内人士一样,裴乐羡慕韩国的电竞氛围。那里的职业选手,不知有签字费,绝少转行做直播,一心扑在比赛上,俱乐部也拥有绝对的话语权。
“也许,我的想法才是错的。”裴乐也会对中国的电竞氛围报以理解,他们的职业并没有得到广泛认可,属于选手的机会转瞬即逝。
在中国25岁就已是高龄,传统观念逼迫他找一份“正经”的工作,在韩国则不乏30岁仍在打电竞的选手。更不要说,有太多的俱乐部因为投资问题,眨眼就不见了。
电竞远不能给他们提供安全感。“他们就是来赚钱的,为什么不让他们赚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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