仙剑奇侠传4: 紫月明光传·紫英一生

时间:2016-05-07 来源:88130安卓下载 作者:佚名

楔子 
慕容凛,慕容俊之侄,少俊而敏,多病,乳名紫英儿。 
幼时,为慕容家族看重,都言俊敏可比大司马慕容冲,深得喜爱。 
时,苻坚破燕,慕容王族落尘寇。 
燕亡,慕容一族流落四处,隐姓埋名。 
凛之父母,托幼儿于一位道长。 
母跪泣:“今生不得见了!” 
道长宗炼长叹,带幼儿回昆仑琼华派,喜幼儿聪敏,便始终以紫英称呼。 
时年,紫英四岁,天下诗文,多可朗朗背诵。 
琼华上下皆爱其文俊,宗炼尤甚。 
故而,紫英剑气口诀师从玄毅,铸剑之学,得于宗炼。 
昆仑颠,江湖远,天下尘尘皆不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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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卷·朔月


第一章 
莲华含苞


琼华大难后,玄字辈只剩玄毅一人。 
他为妖兽所伤,及至五脏六腑,一身艺再也无从施展,是以苦闷难说,郁郁寡欢。 
直至宗炼师父带回一个幼儿。 
玄毅一生修道,无妻无子,更不知道为人父是何感觉。 
宗炼领着那幼儿,指着自己问:“这位好吗?” 
那幼儿一双懵懂不知世事的清澈大眼,忽闪忽闪地看着自己,突然扑来:“爹爹~” 
玄毅愕然。 
宗炼微笑:“小孩子很喜欢长得好的叔叔呢。” 
玄毅无语。 
后来宗炼说出这孩子的身世,玄毅黯然。 
骨肉至亲,为人父母如何舍得,然而国破家亡,只能饮恨将爱子送出。 
玄毅不禁想起山下的流言,慕容氏主亡,幼主和长女皆被虏入后宫,自古亡国之民也是新国之民,而亡国国戚必定惨遭凌辱,生死不能。 
希望将来这孩子不要知道,永远不要知道。 
小紫英伏在玄毅膝头沉睡,一脸无辜。 
琼华派门规森严,气氛肃穆,但是宗炼和玄毅的爱徒紫英,却因模样可爱,一点就通,深得长辈疼爱。 
晚课之后,红晕傍晚,时常可以看见剑舞坪一角,一个小白馒头脸追着夙莘师叔要糖吃,或者扯着虚重师兄在草地上扑蚱蜢,又或者被泼辣的小师姐静幽绊倒,又跌伤膝盖,紫英大哭,虚重只好背着师弟跑回玄毅师父的房间。 
此时,琼华一景:武艺全废的玄毅,本已经冷漠难以亲近,此刻却婆婆妈妈,牵着爱徒巴巴地去问些好用的丹药。 
“真是笑话啊,玄毅,男儿留个疤又如何,值得你跑到我这里来。”夙莘想来和玄毅就是一对冤家,见面必吵。 
“亏你还是个女子,紫英幼小,仔细点又怎么了?你还不是常给他糖吃!静幽那丫头欺负师弟,你为何不训斥你的弟子!?” 
夙莘气结,“啪”地将药瓶捶在桌子上:“我给他糖又怎么了!还不是你这木头,成日让紫英背那些艰涩古董,从来也不知道松着点!他们自己玩,你又多什么事情!?” 
“玄字符乃是铸剑的要诀!紫英天资甚高!我自然有我的期望!” 
“呸!揠苗助长!可别把你不能的强加给紫英!” 
“你……!” 
两个大人吵得正欢实,忽而一声大哭,是紫英跑了出去:“虚重师兄!静幽师姐!打起来啦——”跑到一半顿住,发觉自己腾空而起,是夙莘拎起自己衣领。 
抓着紫英,夙莘失笑:“说什么呢,我和你师父闹着玩呢。” 
紫英望向玄毅,玄毅和夙莘比肩而笑,好一副兄妹情深状,紫英这才破涕为笑。 
流年似水,不期然,紫英在琼华已经过了五年。 
当日人见都要捏上一把的“小白馒头”,今日也是耍起剑来有模似样的。 
玄毅冷俊的脸上,浮起淡淡笑意。 
“玄毅……” 
玄毅转身:“师父。” 
宗炼望向紫英:“此儿资质,有如你当年,不仅是修道之才,更是铸剑之才啊。” 
“……弟子不孝,今生怕是不得了。”玄毅握拳的手,隐约居然见骨。 
“为师已经禀告掌门,为你过血。” 
玄毅摇头:“弟子心意已决,生死不强求,更不可劳耗他人心血为自己延命。” 
“玄毅!若和我三位长老加之掌门之力,必定可恢复你一半功力……” 
“若如此,当日夙瑶师姐就允诺了,何苦又推说大难刚过,恐有变,须得保存长老实力呢。此法看似简单,实则容易中途走火入魔,风险甚大。弟子此生已足,不想他人为弟子涉险。” 
说罢,玄毅转身向宗炼拜下:“为今之愿,就是师父可栽培紫英,弟子未成之事,愿紫英可成。至于虚重……弟子已经知晓虚重之事,师父自然有安排,弟子不多置喙了。” 
“……”宗炼沉默不语,恰好紫英一套剑法已经练完,手中之剑轻灵有光,乃是紫英在宗炼指导下铸炼出的第一把剑。 
“莲心?”夙莘一口茶呛住,不肖说,这必定是玄毅影响出来的。 
“是,乐府有《西洲曲》,置莲怀袖中,莲心彻底红。师父说君子心若莲花,弟子很是喜欢。”紫英自幼家教文儒,玄毅身伤后也醉心诗文书画,耳濡目染,紫英在众弟子中,不仅剑法,才情也是出众的。 
“……那酸人……你可看好了,这曲子是姑娘家思念情郎的,别听你师父乱讲,还什么君子……”夙莘不知为何,面有红晕。 
“师叔,你不是觉得热?”紫英问。 
夙莘一笑:“紫英啊紫英,你什么都好,就是和那木头,修成了木头,将来可怎么办呢?” 
“什么木头?” 
夙莘摇头:“没什么,师叔想听你吹那什么……羌笛。” 
“师叔喜欢羌笛?”紫英眼中一亮。 
“嗯,笛声不若中原的笛子那么缠绵矫情,自有一种高远苍茫在里面。”夙莘笑。 
日西沉,一曲天辽地宁的笛声悠扬飘荡在昆仑山颠。 
就在这个残阳如血的夜晚,玄毅离开了人世。 
紫英一早起,知道恩师噩耗,心中如长刺穿过,始终不信,飞奔去琼华宫,想要找夙瑶宗炼问个究竟。


山门前,夙莘大声喊着什么,夙瑶一脸厉愤。 
紫英只听见什么“……还不是你私心……过血……英才……” 
夙瑶一掌扫过,直打得夙莘握住心口,退出好远。 
“罢了!罢了!这里可留不得了!”夙莘说完,御剑而起。 
紫英只见到夙莘师叔一脸凄哀之色,望了自己一眼,便觉得眼前一黑,不省人事。


醒来,已经不知过了多久。 
周围是沉凉的石头,有简单的铺设和一些卷册,紫英认出,这里是剑门,由五灵剑阁通往地下石穴,是宗炼铸剑的所在。 
宗炼师公,看上去仿佛被什么抽干了精神似的。 
“师公……”紫英觉得心中无限酸楚。 
“紫英,人一生如大梦,大梦中有小梦,小梦复又连环大梦,如是而已。你还小,可能不懂。天将雨,人将逝,本非我等凡人可控。”宗炼苍老的声音,在石洞中犹如地语,铿锵如耳。 
可是九岁的紫英,又如何懂得,人一生必定面对诸多分离苦恼。 
此刻,他只是在一层悲伤中又填上一层惶恐,仿佛他可以遇见,眼前这位老者将不久人世一般。 
“今日起,你就在这里与我学完这些谱册,不得有误。”宗炼说完,起身向更里面走去。 
紫英楼住膝头,埋下脸,眼泪无可止住地往下流。 
“小公子……”一把温柔似水的声音响起,像是一位善良又文雅的兄长,心疼自己年幼的弟弟。 
“是谁!”紫英抬起脸。 
此处从来只有宗炼师公一人铸剑,从未听说还有他人! 
难道是妖孽!?那些杀了琼华弟子,伤了师父的妖孽!? 
“我是这里一个剑灵,长了久了,就能言语了……”那个声音说。 
“……剑灵?”莫非以身殉剑的剑师化成了剑灵? 
“小公子,你师公已经回避了,你就哭出来罢,在这里哭出来,没有人笑话的。”剑灵的声音充满了仁慈,还有一种淡淡的哀伤。 
紫英抹去脸上的泪水,倔强地仰起脸,似乎在向剑灵展示自己的坚强。 
剑灵轻轻叹着气:“罢了,罢了。” 
说完,剑灵便再无声息。 
后来紫英问师公宗炼,剑门里可有什么剑灵,宗炼摇头:“非名剑不得剑灵,非古剑不得剑灵,若是我琼华有此等灵剑,我又何苦铸羲和望舒。” 
紫英大为惊奇,可是宗炼却日渐沉默,只是传授紫英铸剑之法,不再多言。 
终有一日,宗炼将一剑匣交付紫英,阖目而去。 
时年,紫英十二岁。 
宗炼过世后,虚重师兄也渐渐闭关修炼,鲜少与人交谈相见,有几位素日还亲厚的同辈,不时与掌门或长辈冲突,竟然也愤愤离去。 
余下诸多师兄弟,关系不过尔尔。 
那日,几位虚字辈的师兄弟围着紫英,臊他就爱和那个泼辣的静幽一起,莫不是贪图静幽出身世家,将来好做了上门女婿。 
紫英对此已然无视,兀自看着师公留给自己的矿石谱册。 
“不过是得宗炼师公宠爱,就卖弄了!”有人居然伸手去夺那谱册。 
“大胆!你们几个还没有门规!?!”静幽劈手擒住那人,动作稳健离索。 
“师姐,罢了。我回剑门去。”紫英起身。 
“你还没紫英大,充什么长,不过仗着入门早!”几个师兄弟对紫英、虚重、静幽等人已经妒忌多时。 
事情自然变成了手脚,全部被罚。 
紫英闭门三日不得出的惩罚结束,第四日一出门,便见静幽持包袱和剑在门外告别,连虚重也在外等候。 
静幽顶撞掌门,破坏琼华门规,被逐出门墙。 
“紫英,虚重,虽然我名为师姐,但小你们一岁,从小你们让着我,我是知道的……江湖儿女……果然还是……”静幽说着,声音颤抖,片刻,她眉一皱,拱手,“来日方长,彼时有缘,江湖再见!”说完,立即御剑飞入云端不见了。 
虚重对紫英点点头:“紫英,再见。若是将来你有任何事情需要师兄,沈洲之东,凤凰山见。” 
说罢,也御剑不见。 
就此,慕容紫英的少年,被生生拦腰砍断。 
后紫英铸剑更有精进,每出一剑,琼华上下赞不绝口,只是紫英心中所知所念,唯有当年那把拙扑莲心。




第十章 
且听风吟


“你有没有想要跳下去的念头?”菱纱指着脚下的云海,风正在吹干她的湿发。
“没有。”紫英很干脆的回答。
“那种像飞起来的感觉。”菱纱一把揪住天河,防止他因为继续追踪那只瘸腿野猪而失足掉下山去。
“菱纱……”紫英转过头。
“怎么拉小紫英?”
“紫英,我要抓野猪烤给你吃!”天河一脸兴奋,竭力挣扎,可惜衣领尚在菱纱手中,犹如被掐住七寸的蛇,施展不得。
“你会御剑吧……为何还想要跳?”紫英继续说。
“噗……哈哈哈哈哈……”菱纱笑了出来,这一笑松了手,天河叫着“别跑~”就追走了。
紫英微笑着看着青鸾峰上的一切。
这里是理想之国,流年岁度,只是四季更迭。
“菱纱,我要去买点东西。”紫英说。
菱纱甩着头发上的水,眨着眼睛:“干嘛去啊?不是说好了要玩几天的嘛!”
紫英点头:“所以我很快回来。”
起风了。
紫英依旧喜爱御剑飞仙的感觉,天辽地宁,知深致远。
宗炼曾经说过,人之于天下,有若尘埃。
想起那时候,自己问宗炼,那么是不是人自己就不重要了。
宗炼倒是没说什么,静幽师姐却抢白说,每当遇到挫折和困难时候,这么想想心里舒服,反正大家都是尘埃,肯定有比自己更加倒霉的。
所谓比上不足,比下有余。
紫英目前觉得诚然不错,站于高处,心怀放开,世事不过也尔尔,万事随风,都可过去。
紫英在寿阳停下。
这寿阳县令,是梦璃的养父,紫英从未见过,只不过这门口挺热闹的。
天河眼睛不好,这件事情自己办最为妥当。
紫英没空去看那些热闹,刚想要从门口走过,一挂爆竹却在他脚下开了花。
“柳县令受了咱捕头做义子啦!”
“连河东府的他大侄子都来了!”
“你看那个不是柳大小姐的丫鬟么!”
如此议论纷纷,不一而足。
紫英让过人群,兀自去买东西。心想着如此热闹,不如回头告诉天河菱纱一起来看看。
小二不慌不忙地讲东西包好,别出心裁地打了一个花结:“客官这是送心上人的吧?”
紫英淡然回答:“是朋友。”
小二十分诡秘地一笑:“客官,这不是什么为难事儿。不过要是想得更好的,您明儿来,我们进了一批明货。”
紫英并不十分懂得这小二的话,拿了东西转身便走。一出门看见柳府门口走出一位公子,后面尾随着家丁丫鬟。
一位大肚子老伯和这位年轻的公子相告别。
“贤侄请了!”
“二叔莫要远送,侄儿且去一观胜景便归。”
叔侄二人又叙话。
紫英御剑回去青鸾峰。
“梦璃”站在那里安静地微笑。没什么机会去看梦璃了。紫英坐在石头上帮天河开刃,天河固然答应不用天河剑砍野猪,不过紫英还是决定就由得他去吧,不要轮着板斧就好了。
“小紫英~”
菱纱声音传来,紫英直觉认为绝无好事,果然回头,菱纱笑颜如画:“谢谢你喔~那么这个也有劳了~”
紫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,差点吓死:天河一脚踩着天河剑就飞下去了,在他的前方,是不幸无路可推的坠崖野猪。
“天河!”紫英想也没想就追了下去。
菱纱愣愣地看着:“紫英……天河……经常这样啊……”


紫云道上,一位年轻书生正在欣赏云雾青山。
苍松远岫,自比燕子归舟多了几分男儿情怀。
年轻的书生抬起头,山飞群鸟,鸟鸣山更幽。
一道阴影笼头而至,饶是那位年轻的书生还机敏地躲了一躲,那物什依旧罩下来。
“……落地声音不对。”天河收了剑,侧耳倾听。
有……人的声音……
紫英脚一沾地,便看见天河站在原地,不远处,有个人,有只山猪。
紫英连忙上前查看这位书生是否为山猪坠地所伤,还好并不曾被砸到,搭一下脉息,似乎是躲闪的时候摔了碰到头。
无论如何,须得将这位书生额角的伤势处理。
“紫英吗?怎么了?”天河只是觉得不对,但是因为目不能视物,也不知是什么状况。
紫英抱起那书生:“天河,这里有人受伤,我先送他到上面。你在原地不要动。”
“喔……”天河挠挠头。
菱纱一直站在崖边等着这两人上来,不料却看见紫英抱着一个书生上来:“这……”
紫英的脸上显出一派古怪之色,似乎觉得说出来实在好笑,但是对于书生来说这番好笑未免失礼,沉了片刻,才说:“天河的那野猪……砸……”
菱纱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,但是马上觉得实在不好,眼睛一转,忍着说:“受伤了吗?”
紫英点点头:“不重,这位公子似乎躲开绊到山石,碰了头。菱纱,你拿些药膏来。”
菱纱点头,俏身一转,刚刚凉干的头发轻轻一甩,急步上去树屋。
紫英在天河屋里安置好这受伤的公子,想起天河一定还在等,便又叫了天河上来。
“怎么了紫英?”天河茫然地问,还抗着那野猪,现在,把野猪赶下崖之于天河,未尝不是一种新的捕猎方式。
紫英看着天河那双无法视物的眼睛,淡淡地说:“有一位公子受了伤。我带他上来了。”
“哦。”天河点点头。
“天河,不可再做这种先跳崖再御剑的把式了,就算你如何机敏,这也是危险非常的。菱纱会担心。”紫英把着脉,对天河说。
“哦……”天河低下头。
那书生悠悠转醒:“在下这是……何处……?”
“青鸾峰上。”紫英回答,“你可觉得身体有哪处疼痛?”
书生摇头。
“山中多有野兽,阁下单身进山,实在危险。”紫英说。
书生坐了起来,看见天河和紫英,便一拱手:“在下姓柳,单名竹,多谢二位公子搭救。”
这位书生,便是寿阳县令的侄儿,柳竹。因为被家中父母逼婚,无奈之下在一年前逃出,云游四方到了寿阳,柳县令并不知道这位远亲侄儿的逃婚大计,还很热闹地为其接风。
柳竹怕在柳府呆久了被家人捉回去,便就以游玩黄山为名,跑了出来,不了才上到紫云架的一半,天降野猪,险些一命呜呼。
天河并不知道自己惹了祸端,还很高兴地为客人烤猪去,菱纱满是愧色地向柳竹道声得罪。
饶是如此,菱纱想想此等衰事,也还是忍不住要笑,又要忍又要笑,终于撑不住去帮天河烤猪了。
“……我这两位朋友不日成亲,若是柳兄有空,倒可一起观礼。”紫英一拱手。
“如是甚好!”柳竹点头,“只是不知可以帮上什么忙?”
紫英打开捆着的纸包,拿出红纸、蜡烛、绢纱等物,还有锦盒里的首饰。
即使是青鸾峰的简单生活,一生也是一次,紫英还记得璇玑经常唧唧喳喳的说,新娘子要漂亮。
璇玑喜欢看那些胭脂水粉,还有珠钗花穗。
紫英将两支一模一样的珠花看在眼里,然后,将其中一只收好。
……师叔也送给你一支。
“……这可是喜联?”柳竹问,紫英点头。
紫英很是了解天河,知道这里决不会有什么笔墨纸砚,因此在寿阳已经写好。
柳竹看那喜联,是八字,取字诗经。
“惠而好我,携手同行。”
“紫英!紫英!”天河跑进来,“菱纱要嫁给我,你呢?”
紫英一愣。
“紫英,是不是嫁给我,菱纱就不离开青鸾峰了?”天河一脸的单纯兴奋,紫英突然有一种很不美妙的预感。
“当然如此。”柳竹不明白眼前这个少年究竟在说什么。
“紫英,那你也嫁给我吧!这样你就不会走了!”
片刻的沉默。
“哈哈哈哈哈……”紫英扶着桌案笑了起来,柳竹也拍案大笑,天河那一脸单纯认真,追问着:“你们笑什么?”
“云!天!河!”
人未到,人手中的梨子却先到了。
啪的一声,那梨子摔到了喜联上。
“啊……这……”菱纱看着桌上的喜联,时已金秋,梨子甜美烂熟,刚巧就化作平面糊在了一个字上,恰恰是“手”字。
柳竹也看着紫英。
紫英笑着:“惠而好我,携梨同行!妙哉!”
一屋子人除了天河还不知所谓,都哄笑起来。
“吉时是何时?”柳竹坐在石头上,一脸苦相地洗着猪内脏。
“月黑风高。”紫英回答。
“云公子一派天然啊……这是肠子吗?”
“天河自幼在此处,下山也只是数月时光而已。是肠子吧。”
“韩姑娘和云公子,倒是一对如花美眷。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诚然如是。”
“……这是什么?”柳竹拿起一块东西。紫英仔细看去:“……应该是腰子(肾脏)。”
“……小紫英,我们偷偷把这些仍了吧。”新娘子蹑手蹑脚走过来,悄声说。
“言之有理。”
“紫英你们洗好了吗?”天河一脸喜悦,“新鲜的猪腰子烤着吃最好了~”
菱纱摇头,看着那幅携梨同行的喜贴:“小紫英,你莫不如改为携猪同行吧。”
晚霞。
火光灼灼,天河俨然一副君临天下的表情摆弄着那几串肉,金黄的油光合着令人垂涎的烤肉香气。
说是有什么仪式,但是天河菱纱全不在乎,一场婚礼,成为篝火餐会。
紫英微笑,天性随性而至,自在逍遥,这是天河最珍贵之处。
也是菱纱最幸福之处。
青鸾峰桃树下,晚风细细,温柔拂面,新识故友。
火光映照下,菱纱俏脸含笑,眉眼间并无娇羞,满是随性和安心,忽而照着天河的后脑勺给那么一下子,忽而哈哈大笑,挑起一块猪腰子。
从此,如有人相问紫英,何谓幸福。
紫英总是淡淡微笑:安心之处。
初也会面红心跳,总也有黯然伤神,或汹涌如潮水,或激烈如火焰。
那皆不是永久,也非幸福。
那个人在你身边,你会微微笑着,看着眼前种种,心中静好且平静,无须多言,甚至不必相望。
甚至不必是倾城绝恋的爱侣。
只是在茫茫尘嚣中,一处安心之所,一些知心之人。
紫英微笑接过菱纱顺手递过来的肉串。
几多眼熟啊。
“真是串上相逢不相知啊,慕容兄,这正是在下清洗的那段猪大肠。”柳竹道。
菱纱眨眼:“这是你珠花的回礼呀~小紫英~”
“紫英!我这个腰子也给你!”天河喊着。
紫英斜斜看了天河一眼:“言之无物,成何体统!”说罢,拂袖。
菱纱和天河听到这熟悉的话,都笑了起来。
一切美好。
紫英看见一边微笑的梦璃的傀儡,淡然一笑。
梦璃,想必你也挂念我们。
我们一切都好。



第十一章 浮世云烟
紫英一早告别天河菱纱,御剑带柳竹下山来到寿阳的客栈,简要地将梦璃的前情后果说出。柳竹唏嘘不已,但是也只能瞒着柳县令。
“慕容兄如今便要往何处去?可是要回慕容家?”
“亲人无恙,好友圆满,紫英无需牵挂。只是要代好友往她故乡带一封信。”
“的确,虽情理上应是韩姑娘亲自去,不过云兄的状况,确实不宜劳顿。”
不宜劳顿,只不过是怕天河又惹什么官司而已。你可不知那要命野猪便是你的云贤弟所为。紫英暗语。
“柳兄喜好云游,友达天下,不知可曾听说过凤凰一族。”紫英问。
“……我曾听闻,但不曾得见,且对此族并不十分喜爱,因此知之甚少。”柳竹放下茶杯道。
“哦?”紫英从柳竹的语气间察觉,他似乎对凤凰族颇有微词。
柳竹冷然一笑:“此一族自古为世人膜拜赞许,与五毒兽一样并列为仙兽,可叹世人并不知凤凰古兽达成世人愿望,并非是什么舍己为人。凤主亡则凤凰死,为何?只因凤凰一族赖以生息的食物,是人的欲念,人有所愿,必有所欲,人亡愿尽欲息,凤凰无以为食,便会慢慢死去。凤与人各取所需,并无十分高尚的理由。”
紫英倒是惊讶:“柳兄这些高见来自何处?”
柳竹一拱手:“柳七不才,曾得蓬莱修仙之人指点,比别人多读了些古籍而已。”
紫英叹服,但心中想要虚重种种,期间纠结,不能一时概论,且宗炼遗本并未记载任何虚重身世之事,不知过几日再去凤凰山,又将如何。自己并无十足的愿望,也不懂得如何教养幼儿,若是凤凰在身边,怕是很难料理。
“慕容兄可是见过凤凰族?”柳竹面有好奇之色,紫英点头,柳竹哈哈一笑,“缘起缘灭,都是只有因果,说不定前因早就深种,此时后果也不可更改,便就不要介怀了。”
“柳兄离开寿阳,又将去何处?”
“畅游天下,无何处去,更无何处归。”
“如此,柳兄可愿随紫英去凤凰山?”紫英虽然知道此举颇为冒昧,但是一则紫英品度柳竹,并且奸恶之人,二则紫英对凤凰族一无所知,若是前去有些什么岔子,便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。且一路与柳竹交谈甚欢,谈诗论道,若是同行,也是不错。
柳竹当下应允:“如是大好。”两人离开寿阳,柳竹居然拿出一样极其古怪的物事御了飞了起来。
竹简。
“慕容兄见笑了,只因柳七虽有口诀,但是无剑可御,不得已出此下策。”
紫英今日终于见到所谓的,修仙在心不介于器,是为何意。
两人御剑到凤凰山上,见那凤凰重楼依旧蜿蜒陡峭。与虚重之约,便是明日。
柳竹找到了一本古籍,读得昏天黑地,忘记今夕是何夕。紫英却找了一处熔炉,摆弄起他的宝贝矿石。
翌日,紫英拿着一柄修长碧翠的剑出来,遍地寻找柳竹,最后还是在那些书架子后面找到了他。
“柳兄……”紫英惊讶地盯着柳竹,柳竹低头看自己,并无不妥之处。
紫英却看见柳竹的头巾上蹲在一只……只能说是鹌鹑的鸟类。
“嘎。”那鹌鹑叫了一声。柳竹这才发现自己头上有东西,便一把抓下来,谁知那鹌鹑异常灵活,扑棱着短小的翅膀躲了过去。
紫英伸出手,那鹌鹑飞落在紫英手臂上,紫英仔细端详,这鹌鹑通体暗红,隐约鎏金之色,头上翘起翎羽。
早晨的阳光充足地打在凤凰山上,紫英只见那鹌鹑飞到日光最盛的地方,叫了一声,淡淡光晕中,居然变得不那么像鹌鹑,而是像喜鹊了。
柳竹惊讶地盯着那“喜鹊”:“这……莫非就是凤凰?”
那喜鹊飞了两圈,又落在了柳竹的头巾上,开始搭理羽毛。
紫英开口:“柳兄,这凤凰儿似乎很喜欢你……的头巾。”
柳竹哭笑不得,赶又不走,只能认命。
紫英看着那凤凰,心想说不定多少年后,这小小鸟儿,也会和虚重师兄一样,成为一个优秀的男儿。
“既然此事已经了解,我们便就去韩家村吧。”紫英拿出所铸之剑,“此剑仓促,但好过柳兄那把钝重铁剑,还请柳兄收下。”
柳竹见了紫英手中的通翠之剑,十分喜爱,差点手舞足蹈:“这剑可有名字?”
这倒是和天河一样,紫英点头:“就请柳兄为此剑取名了。”
柳竹横过此剑,沉吟半刻:“浮世如烟云,便是浮烟了。”说罢,比划了两下,紫英默然,决定送了信后,教习一套剑法给柳竹。
凤凰山岚已经随着日上三竿渐渐散去,此处乃是关外仙山长白山脉的一脉,与中原的山岳相比,有一种不曾为人世浮沉打扰的静幽壮美。
“自古长白幽境,雄奇虽不比中原山岳,但有无数神奇传闻,很值得一探。”柳竹道。
紫英点头:“待我送了信到,便和柳兄游历一下这长白仙山。”
“你我二人也不要兄来弟去,很是麻烦,我表字七卿,你叫我七卿便好。”
两人离了凤凰山,说也奇怪,御剑之时,那凤凰依旧稳稳蹲在柳竹头上,分毫不为所动,将头埋进翅膀,睡得不亦乐乎。
韩家村所在青州郊,有河道可渡,也可沿着山谷进村。菱纱给紫英画了地图,何处有标识,显见的物事,都画得清清楚楚,让紫英不得不感慨,究竟是业内世家出身。
紫英离开前,菱纱便只说将信带到,至于生死宿命,不许紫英犯险相求,紫英只得允诺。思忖寻一些宝物药草或者暖魄之法。
紫英与柳竹二人问了一个姑娘,村长住在何处,那小姑娘下死眼打量二人,然后半晌,紫英发现自己被围观了。
紫英黯然地看着这村子里的人,都不过三十年纪。偶尔有几个年岁长些,估计是外来入赘的。
村长是个俏生生的大姑娘,长得和菱纱倒是很相似,听了紫英一番解释,又蹙眉看了书信,叹了口气:“我们韩家人又何尝不知。多谢二位公子的好意,菱纹自有分寸。二位今晚就在韩家歇息吧。”
月正当空。
“盗墓摸金,自古有之,也并非都为财,想来韩家先祖也是没奈何。”柳竹宽慰紫英。
“代代短寿,不到二三十岁便病亡……”紫英思忖,若是阎王降罪,也是死后之事,多少歹人命长得很,怎偏偏就韩家人遭到报应?以菱纱心性,还有白天所见,韩家人早就知道因果相报,为何依旧无用?紫英觉得脑海中有一条线索若隐若现。
“紫英有何困惑,不如说出来让我帮着参详参详。”柳竹道。
紫英便说出了心中疑惑。
“……我见过有人家代代命短,是因为代代有奇病,难以医治。”柳竹道。
“七卿所言正是!”紫英点头,没错,若不考虑阴德报应,而是先代遭到惩罚,导致代代都罹患一种病,或者代代体阴寒虚弱,就可解了。
“不是病。”一个平静的声音道,说话的正是紫英刚到村子遇见的那位姑娘,“韩家人四处奔走,寻求解道之法,也寻过不少名医,全无用处。而且韩家人几乎都是死于为解除家族诅咒的四处奔走中,且都是飞来横祸,与疾病无关。”
“那么韩家人是否都是体质阴寒?”柳竹问。
那姑娘问:“你可会搭脉?”说罢,伸出手来。柳竹自然不会,紫英却搭了一搭,惊道:“这是……!”
原来这姑娘和菱纱刚好相反,是至阳至热的体质。
“这……”柳竹听紫英一说,也觉得不可思议。
“其实……”那姑娘刚要说什么,却听村长一声:“菱织!”
菱织看了紫英柳竹一眼,依旧面无表情地往村长处去了。
紫英与柳竹对视。
柳竹道:“虽然听壁角不是君子所为,不过事关重大,紫英替我把风!”
村长将菱织姑娘叫到了自己房间。
“不要告诉慕容公子和柳公子。”菱纹道。
菱织不语。
“这是菱纱信中再三叮嘱的。”菱纹道。
菱织依旧沉默。
“我们韩家之事,素来不求外人。”菱纹道。
“姐姐,我已经寻访到了那柄剑的下落。”菱织道。
“……这可是真的?”菱纹的声音激动。
“千真万确,只是那墓地入口甚是古怪,韩家人无人会御剑飞仙,只怕无法进去。”菱织道。
“……难道这就是韩家人的命么。”菱纹黯然。
“明知不可为而为,是为莽夫;明知可为而不为,是为懦夫。”菱织道。
“何为可为,何为不可为?”菱纹道。
“以韩家之力,莽撞前去,是为不可为;坐以待毙,是为不可为;求借外力,知恩图报,是为可为。”菱织道。
“我不准你去,也不准你连累别人。”菱纹道。
菱织冷笑:“妇人浅见。”
一片沉默。



第二章 
星旋月朔


“这两位是你的师侄,怀朔和璇玑,你要好生教导。” 
“是,掌门。” 
紫英领旨谢恩,带着那两个十三、四岁的师侄回到剑舞坪。 
自从那一年几位同门走后,掌门便鲜少给自己时间去钻研铸剑之术,如今又莫名其妙弄来两个师侄,自己的时间就如此地被瓜分了。 
看那秀气的少年,一脸谦和,资质平平;那圆脸大眼少女,一派天真,不懂世事。 
紫英漠然地传授口诀,然后问:“可还有疑问?” 
那璇玑一双大眼睛望着自己,嘟着小嘴:“紫英师叔……我饿了……” 
怀朔在一边叹了一口气。 
早就听同辈的师兄弟说过,师叔中就数这位紫英师叔,为人严格,正直不阿,非常难以通融。这会儿又不是膳时…… 
“师叔,璇玑她……”怀朔待要说什么,紫英一甩袖子:“你们可会御剑了?” 
“会……”怀朔不知道这位紫英师叔想要做什么。 
“随我去阳关办事吧。”紫英说罢,率先御剑而去。 
怀朔拉着撅着嘴的璇玑跟了上去。 
“紫英师叔……” 
紫英回过头:“你们在这里不要乱跑,我很快就出来,届时就在这里汇合。”说罢,冷着一张脸,向铁铺走去。 
怀朔惊讶地张大眼睛。 
“师兄!怀朔师兄!你怎么啦!”璇玑在怀朔眼前又蹦又跳,最后一脚蹦在怀朔脚面上,这才让怀朔回神。 
“没什么,我们去买吃的吧。”怀朔微微一笑。 
谢谢你,紫英师叔. 
时年,慕容紫英十六岁.


紫英不知道何时,自己担起了虚重曾经的角色,过去的名字,很多时候已经想不起。过去的人,竟然也没有缘分再见过。 
不知道哪一天,五灵剑阁到剑门去的楼梯被封死,儿时隐约记得那里有个剑灵,曾经和自己说过话。 
不能去剑门,铸剑的任务也渐渐落下,几乎就没有了,紫英把时间都放在研究矿石材料上。 
他隐约感觉,似乎有很多人防着自己,又似乎有很多人羡慕自己,总之除了怀朔和璇玑,别人对自己讲话,都是毕恭毕敬,对着琼华最年轻出众的弟子。 
从来没有想过离开琼华要去哪里,从来没有想过离开琼华。 
某一天早起,看见天边一抹嫣红。 
置莲怀袖中,莲心彻底红。 
师父非常喜欢诗经和乐府,可是自从师父离开,似乎自己也很少看了。 
“师叔你什么都好,就是有点无聊……” 
这是璇玑说的,有点无聊么。 
恐怕也是。 
紫英走出房间,在略微显得寒冷的凌晨。 
那不是璇玑和怀朔吗?蹑手蹑脚的这是要做什么去? 
“啊……紫英师叔!”怀朔吓了一跳。 
“紫英师叔……”璇玑扯住紫英的袖子,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。 
怎么自己成了罪人似的。 
“你们在这里做什么?” 
怀朔见紫英并没有发火,松了一口气:“我们想看看莲子……” 
“莲子?” 
“……璇玑在师叔你的桌子上看见一本书,上面写莲子、莲心,她没有见过,我就打算摘一个莲蓬来给她看。可是白天总不好……”怀朔说得语气,居然还有点老爹无奈,女儿不孝之感。 
紫英隐约要失笑,看璇玑一脸的哀求撒娇之色,看怀朔满是无奈,罢了,反正一个莲蓬,赶快了解了吧。
“这里的莲蓬摘了恐怕不妥,待过几日下山再看吧。”紫英说,管琼华植被花草的那个虚通师弟,要是看见他的宝贝莲花池出现了一个秃头的莲蓬杆,还不急火攻心,疯跑上集。 
紫英摇头,就日行一善吧。 
虽然没能立即看到莲心是何模样,但是紫英许了领怀朔璇玑下山,璇玑几乎立即就忘了什么莲蓬莲子莲花杆之类的,脸上瞬间浮现喜色,小脸儿一下子亮起来:“紫英师叔你是大好人!” 
紫英和怀朔愣在原地,旋即,怀朔哈哈大笑,紫英也看着璇玑,露出淡淡笑意。 
慕容紫英少年时代唯一的“错误”就此诞生。 
怀朔的心中,腾起某种惆怅,因为璇玑的眼睛亮起来了。 
从此以后,他再没听过璇玑抱怨紫英师叔古板,紫英师叔严格,紫英师叔无聊……而是统统变成了紫英师叔说,紫英师叔好厉害,紫英师叔如何如何。 
如果说命运是一个齿轮交错的转盘,那么此刻,三人的轮盘开始咬合,彼此牵连了,那显得短暂的相聚,和太过匆忙的,别离。


几日后果然紫英不曾食言,璇玑咬了一口莲子,立即皱起了小脸:“苦的!” 
怀朔宠溺地一笑:“听人家说,头一口是苦的,后来就越发清甜,余香不尽呢。” 
璇玑依言又吃了一个,果然如此。 
紫英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 
又看起《乐府》来,似乎真是夙莘师叔所说,这是一首情歌,莲心者,怜心也,便是说相爱的心。 
那又是什么呢。 
紫英仰起头,望着接天无穷碧莲叶,似乎还有很远很远,很远,所以看不见。 
忽而东风。 
将有一天,十九岁的少年剑客御剑天边,会看见那映日荷花别样红。 
那日子步步逼近,局中人惘然不知。


“师叔……”璇玑嘟着嘴,不小心就着了道,给封了术,这下子,御剑飞仙也不成。 
“唉……”怀朔叹气。 
“师兄!”璇玑跺脚。 
“是是是,都依你。”怀朔微笑着说。 
“依什么啦!紫英师叔!”璇玑拽住紫英的袖子。 
“你们虽然没有大碍,但封咒必定对精艺有损……”紫英皱起眉头。 
“师妹,不如就听师叔的,我们现在这里,师叔的事情了解,在陈州汇合吧。” 
“不要嘛!” 
“……” 
“……” 
紫英和怀朔沉默。 
片刻,紫英开口:“璇玑。” 
“好!我都听师叔的!” 
怀朔忍不住笑了出来。 
紫英摇摇头:“怀朔。”怀朔憋着笑点头。 
紫英御剑而去。 
唉,这个小丫头,该是说她鬼,还是说她单纯呢。 
紫英再摇头。 
三年的时光滑过去了,璇玑半点也没有改变。 
改变什么啊。 
紫英是天,怀朔是地,天地稳稳地在,璇玑怕什么。 
紫英想起璇玑刚来那会儿,自己嘀咕的歌谣。 
反正也没什么关系。 
自己不会离开琼华,所以璇玑也不会因为这点儿单纯任性出什么问题。 
想当年静幽可比璇玑恐怖多了。 
紫英抬起头,这里的确有他想要找的矿石,只是那湖边传来的声音,似乎是……妖兽! 
他腾空而起,妖兽围攻着一个穿着野人衣服的少年,还有一位红衣少女。 
荒谬!这等妖兽也敢在人间作乱! 
剑气如虹,散而绝,意而舞! 
妖兽! 
休想伤人!




第三章


琼玉初见


妖兽化作乌烟散去。 
紫英看着被自己拦住的这柄剑。 
材质卓绝,手法更是熟悉。 
他心下有些震惊,这分明是宗炼师公的手笔,如何落在一位山野少年手中? 
罢了,剑与人本有姻缘,岂是外人可揣度的,还是物归原主吧。 
紫英看向那二人,红衣少女,似乎伤势颇重。那是风毒,若不救治,恐怕不好。 
他催动法术,凌空施法,划去那少女的风毒。 
这法术里还融了一瓶紫菁玉蓉膏,想来这附近一些小妖袭来,这二人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了。 
那红衣少女,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,若非看错,紫英突然发现一抹狡黠笑意从她脸上滑过。 
夜来风急,好寒,还是走吧。 
紫英御剑飞向他此行目的地。 
怀朔应该会好好照顾璇玑,二人不会有什么问题的……应该不会跟着来吧……应该。


两日过去,紫英并未等到怀朔璇玑。 
寿阳郊外女萝岩的妖物已经除去,可是不知为何,一种难以说明的预感依旧笼罩在心头。 
这附近仿佛还有比妖物更加凶戾之物。 
可是四下寻找,却也遍寻不得。 
不知怀朔璇玑是否回到琼华,还是先回去再打算。 
紫英摇头,付钱买了炸馓子,然后出城,御剑飞往琼华。


一路御剑,身边一众绿衣女子在云端与紫英擦肩,纷纷点头行礼,乃是昆仑八派中紫翠宫的女弟子们,紫英拱手回礼,那些女弟子脸红着嘻笑而过。 
御剑之时,还可做此等无聊甚事。 
紫英无奈。 
琼华宫与紫翠宫虽然并无深交,但素来也无怨对。 
昆仑八派,各自隐形修仙,彼此鲜少来往。 
紫翠宫多女子,以炼丹制药闻名,紫菁玉蓉膏,就出自紫翠宫手笔。 
紫英与那众紫翠女子分道,正欲催剑上琼华,却突然觉得脚下一阵妖气。 
紫英断喝一声,将那妖物斩于剑下。 
是那日湖边的二人,还有一个同伴。 
求仙问道? 
紫英心中突然冷笑,即使对面红衣少女的明眸绚烂。 
“既然如此,便不该救你们。” 
紫英拂袖而去。 
为何胸中升起一种苍茫之感。那琼华很近了,似乎又很遥远。


紫英站在巨剑之前。 
太一仙径和山门之间的石剑雕塑依旧,但是儿时从五灵剑阁下的剑门到这里的通道已经堵死。 
小时候常常和虚重师兄、静幽师姐一起从剑门下去,打这里出来,偷偷下山去玩。那时静幽师姐资质最好,武艺最高,总是和自己一处,遇见妖兽,也总是挡在自己身前。而虚重师兄,会在回来的时候背着自己,任凭自己沉沉大睡。 
想来,静幽师姐今年已经十八岁了,虚重师兄已经二十四岁,和怀朔差不多年纪了。 
不知他们是否安好。 
师公过世前,曾说,若到极难之时,尽可求助虚重。 
期间似乎颇多纠结。 
紫英轻叹一声。 
山门处守山的弟子见到紫英,都极为恭敬地行礼:“紫英师叔。” 
同样的“紫英师叔”,倒是让紫英皱了眉头:“可看见怀朔和璇玑?” 
“回禀师叔,适才怀朔师兄和璇玑师妹已经回来了。” 
紫英眉见的纹路松开,大步向里面走去。


“……下次休要胡闹了。”紫英板起脸对璇玑说。 
璇玑吐了吐舌头,握住脸:“师叔,我的剑坏了,你给我铸一把吧……” 
“……”紫英没有说什么,而是放下什么,转身离去。 
璇玑暗了一张脸,怀朔打着哈哈:“师妹,师叔事务繁多,你看,这还给你买了吃的……”说罢,摊开紫英刚才留下的东西。 
璇玑脆生生地咬着,鼓着腮帮子,只开心于紫英给她买的东西,便不再计较铸剑之事。 
怀朔在五灵剑阁找到了紫英。 
“师叔……” 
“璇玑年幼不知,怀朔你……”紫英觉得心里有点闷气,并非他不愿意给璇玑铸剑,琼华上下,若论自己真心希望铸剑相赠的,唯有怀朔璇玑,只是三人交好已久,派中已经有弟子颇为嚼舌,于自己自然无所谓,但是璇玑…… 
璇玑是个女孩子啊。 
“师叔不必如此烦恼,那些人就算无事也要生出三分来的。”怀朔微微一笑。 
当年静幽师叔、虚重师叔还有紫英师叔,就有此传闻,后来静幽师叔和虚重师叔亲口承认,被逐下山,此中必定也有嚼舌之祸。怀朔已经听说过。 
只是怀朔不知,乃至紫英也不知,静幽虚重苦心,可谓良久。 
紫英不语,兀自回房,傍晚噩耗,掌门交代,教习三位入门弟子,正是山下求道的三人。 
那云天河…… 
紫英面露怒容地看着一众弟子,两位姑娘倒是按时早课,可那顽劣小子,居然还没有出现。 
事实总是出乎紫英预料,那云天河不仅仅没有来早课,甚至还在睡觉,不仅仅对贪睡没有自觉,反而又讲了一套非常“特殊”的用剑之法。 
此人已经无药可救! 
紫英饶是喝了清茶,也无法平息怒气。 
掌门对此等顽劣分子有何防备,居然还吩咐自己不要传上乘口诀,就以此等顽劣,传与他都是白废! 
他人苦苦研究、铸造的剑和口诀,居然被此人视为玩物!
不料不出几日,私自下山,闯禁地,气掌门,思过,云天河做了个遍。 
亏韩菱纱还问自己快不快乐,有这种师侄,气也气死了。 
紫英放下《诗三百》,打算早点入睡。 
脱下道服,紫英把玩着九龙缚丝穗。 
还是第一次有人,送他他的确想要的东西。 
韩菱纱…… 
紫英觉得那一瞬间有点热,所以赶快拂袖而逃。 
胡思乱想、心浮气躁是修仙之人的大忌! 
紫英赶忙躺下,念着心决入梦。 
翌日,虽然对云天河等人的顽劣无可奈何,但是宗炼师公吩咐的,紫英还是打算跟着去寻找三寒器。 
终究是师侄们,若是就如此去了那些险要的去处,可就放不下心了。 
“莫要告诉璇玑我去了哪里,只说我去办事便好。”紫英对怀朔说,怀朔点头,紫英这才御剑跟上天河他们。 
恍惚间紫英看见那巨剑台上,似乎有人操着手向上抬头望,一身白衣,在冰天雪地中也不惹眼。 
看走眼了吧。 
紫英沉下心,和天河他们一道飞向即墨。




第四章 
即墨烟花


很多年以后,有人问紫英:“要是当年没有即墨之行,又当如何?” 
紫英摇头:“世间无如果,轮转且流长。” 
人和人的关系,若真是所谓天命缘分,即使没有即墨,可能会有陈州,总之,不是这样相遇,便是那样相遇。


即墨花灯多么美好。 
菱纱和天河像是两个顽童一般在前面打闹,梦璃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。 
紫英觉得这一刻真实地,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,感觉到了,那种从心里想要笑的,真实的喜悦。 
“……”天河一脸凝重。 
“啊?”菱纱突然停下脚步,和后面来不及收住步伐的紫英撞在一起。 
“云公子……怎么了?”梦璃看见天河脸色不好。 
天河转过脸:“菱纱,给我钱……我要买那个……” 
梦璃忍俊不禁,紫英也偏头忍笑,菱纱气的说不出一个字来。 
天河拿起一串烤鱼:“这个好吃!紫英你也吃!菱纱你用钱给紫英买一只!” 
梦璃几乎是双肩颤抖地在笑了,紫英无奈地看着菱纱:“我自己来……” 
“没关系,小紫英,你绝对没有我有钱。”菱纱摆摆手。 
紫英突然觉得心中一暖,于是点头,淡淡微笑。 
“啊!好大的花!”天河指着烟火,“我要到高处去看!”说罢,一眨眼,人就没影了。 
“死野人!抓到你一定要在你脖子上栓上绳子!”菱纱顿足。 
“我们也跟上去吧。紫英,你买完东西了吗?”梦璃回首问,紫英点点头。 
三个人一口气追到了山道上。 
脚下是海市灯城,头顶是星空花园。 
多少年后,再回想起来,那种美,比梦幻更美,因此,也就比梦幻更短暂。 
很多年以后,再来这海边,看着即墨的花灯,情缘让人伤感,多半也不仅仅为了情,而是那时少年。 
想想那时候说的话,真是乌鸦嘴啊。 
如果能一直这样在一起就好了。


“……你要常来看我们喔~” 
“……承君此诺,必守一生!” 
没想到,转眼就要分别了…… 
“师叔……”怀朔轻声唤。 
紫英从思绪中拔出,看见怀朔站在桌边,璇玑一脸忧色地从怀朔身后探出头来,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似乎在说,紫英师叔,不要伤心。 
紫英露出淡淡的,虽然疲惫,但是温暖的笑意。 
他从怀中掏出什么什物来,仔细看,却是一对盘丝莲花灯穗,是寻常人家挂在灯笼或者窗楣,图个吉利好看的。 
“……没什么用处就是了。”紫英将灯穗放在两人手中。 
璇玑的脸就像莲花灯一般被点亮了,拿着灯穗又蹦又跳,若不是怀朔挡了她一下,非就一头碰到桌子角不可。 
“谢谢师叔。”怀朔笑了。 
“明年若有时间,一起去看花灯嘛师叔!带我去!”璇玑扭着手。 
紫英点点头:“好。” 
旋即,他转问怀朔:“那些弟子的话,你们就不必理会了。” 
怀朔知道他说的是菱纱的事情,于是点头答应,又对璇玑说:“那些虫……” 
璇玑噌地窜到怀朔面前捂住怀朔的嘴,转脸对紫英嘻嘻笑:“师叔我们先出去了。” 
紫英一头雾水,但也习惯了璇玑的性子,因此无奈摇头。 
“你像个老爹似的,怀朔明明还比你大吧?”菱纱连门也没敲,大赫赫地走进来,倒是把紫英吓了一跳。 
“……你。”紫英本想说,这么晚了,跑到自己房间来的菱纱,似乎有些不妥,但是看菱纱那光明正大的神色,又生生憋了回去。 
“我是开看看你,我们三个要下山,小紫英你不说,心里肯定舍不得我们吧?”菱纱鬼鬼一笑,旋即又无意识地点着脸,“可是说就让你离开琼华,那也不可能,我们留在这里也不舒服……” 
紫英摇头:“人各有路,不必强求。” 
“话是这么说没错……”菱纱撅起嘴,似乎在考虑怎么说,最后,她一脸放弃了的神色,“算了,反正你自己长着腿儿,就经常来看我们吧~”说罢,又露出鬼笑,“你可别忘了,你还欠着我烤鱼的钱呢~” 
紫英差点被这口茶呛死,而罪魁祸首此刻一扭,走了。 
一夜过去,四人前往巢湖。
女萝岩的槐妖。 
紫英都快要不记得了。 
可是紫英再也不会忘记,他的三个好朋友,挡在了他的身前,保护那身后的妖。 
妖。 
紫英走出巢湖。 
妖伤了人,妖孽从来都是心性邪恶的。 
这有什么不对的吗? 
紫英摇头。 
他不懂,只是觉得心好痛。 
为什么自己的朋友为了妖,和自己相向呢。 
“小紫英?” 
“夙莘师叔?!” 
“好巧啊,又见面了。再请我喝酒吧。”夙莘咧嘴一笑。 
紫英不作声。 
一瞬间时光荏苒,仿佛又是儿时。 
“你啊,我到是不说别的,只是朋友吵架实在正常,不过就是事后赶快和好罢了。没什么打紧的,你还少和你静幽师姐吵架了?” 
紫英沉默不语。 
夙莘又笑:“静幽下山前,不是还和你吵架来着么。” 
紫英依旧沉默。 
“唉,那些同门,有时候真是让人生气。”夙莘叹了一口气,“你啊,回去以后就赶快和好吧,不然的话,说不定马上就后悔了。几年前我还见过静幽,她说那时候总是欺负你……” 
“师姐她还好吗?”紫英抬头问。 
“和我一样浪迹江湖,没什么好不好的。”夙莘挠挠下巴,“她啊,嘴巴硬,心肠软,真是把你宠死了。” 
“什么?”紫英不解。 
“你那时候小,怎么知道。你们三个成日作一处,早就有风言风语了,那日静幽和你吵了架,心里也后悔,就打算给你做个什么荷包之类的补偿,结果被人发现了。你那些师兄逼问她那是做给谁的,她总是怕牵累了你,不肯说,后来虚重知道了,就去应了这事下来。静幽和虚重,就给逐出去了。唉,那起子蠢货,逐了虚重,还能有好么……”夙莘末了,嘀咕一句。 
紫英突然觉得全身的血都变得好冷:“为何……为何……当时是我不懂事,总是缠着师姐……” 
夙莘沉沉地说:“因为静幽和虚重说,逐了他们不要紧,有家可回,可是你,逐出去了怎么好,身子又不好,家也败落没了,还有你这姓氏,现在不是还给人追杀着么……” 
紫英的一颗心沉沉坠下去,眼睛里一种湿热之感。 
夙莘拍拍紫英:“行了,行了,知道这番心意,就莫要辜负了。赶快回去和你那些朋友和好吧。世间难得真心友,总有旁扰误故人。” 
紫英点点头,又想起掌门的话。 
也许掌门也是知道师叔的心思的,因此从此不再勉强,逐她出去,也是放她自由吧。 
紫英御剑来到月牙谷。 
这里有天河石。 
他想要铸一把剑。



第五章 
此恨无常


“天河你没事吧?”紫英偏头看见天河脸一皱。 
他体内两股属性完全不同的气游走相撞,能够支撑到现在已然是个奇迹了。 
不周山下着雨。 
进来鬼界之前,三人的身上已经彻底被淋湿,此时鬼界阴气重重,菱纱的脸已经白得不能再白了。 
“天河、菱纱,等一下。”紫英叫住两人,分别为他们输了一些真气,“念炎字心决。”虽然两个人功夫不输人,但是毕竟不比自己自幼修道,内力纯厚。 
菱纱露出笑容,让这鬼气阴森的周遭,显出些许的温暖来。 
天河摇头:“我没事,紫英,我们赶快想办法出去吧。” 
紫英点点头。菱纱的脸色不好,可能不仅只因为体寒怯阴,更是因为想要见到的人,没有见到吧。 
想要见到的人…… 
紫英摇头,父母的面容已然模糊不清,还记得家中一姐一兄,如今也不知何处。总有同门隐约提起,慕容一族国破家亡,流离失所,当初若非父母将自己送到琼华…… 
“小紫英,你想什么呢?”菱纱偏头一笑,“这就是冥河,过了这里就是丰都了。”适才那鬼壬葵的说的出口便是这里。 
河水稳静。 
昏黄的视线之中,这一条无声无息的河,仿佛感觉不到它在流淌。 
紫英和菱纱、天河上了船,那掌船的高大男子沉声不语。 
对岸一片天光,隐约温暖迎面而来。 
菱纱一声惊呼,原来那人是她的大伯。 
紫英低垂双眼,原来活泼灵动如菱纱,却是一直生活在这种一手遮天的宿命阴影下的么。 
又想起儿时那些师兄师弟的窃窃私语:“慕容,他就是姓慕容的!” 
若天终有道,命轮为何无常。 
生为何人,故乡何处,可是我能选择的? 
紫英低头不语。 
韩北旷忽而话锋一转:“慕容承是你何人?” 
紫英一愣:“正是家父。” 
原来,父母已经过世了啊。 
那么姐姐和哥哥呢,堂族的堂姐和堂哥呢,那些和自己幼时玩在一处的他们,都如何了。 
“紫英……我们走吧。”菱纱拉一拉他的衣袖。 
回头望,冥河静水流深如故。 
刚才那只字片语,仿佛只是南柯一梦,他慕容紫英没听到,也没见过。 
心中恍惚。 
“小紫英?” 
抬起头,前面几步,他和她回过头看着自己,眼神都明澈,她伸着手,轻轻摇。 
光。 
一道光瞬间趋散了心中的混沌,紫英淡淡一笑,跟了上去。 
走出丰都,菱纱突然停住脚步。 
“我有一个想去的地方。” 
如果可能,时光倒回,慕容紫英,你扪心自问,若料到如是,可还愿为了那红衣妙人一赴断肠陵? 
紫英很多年后,被问及,也不知如何做答。 
只是此刻,他狠狠闭上双眼,又猛然张开:“我跟你去。” 
直面菱纱投过来的视线,紫英只觉得双颊如火烧般,那目光如烛火燎过他的心头。 
菱纱,若你坚持,我便不会阻你。 
只是我要随同你一起,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!在所不惜! 
一瞬间,紫英突然明白了,点点滴滴萦绕起的情缘,此刻就如同一夜过后的花树,灿烂盛开。 
慕容紫英无悔。 
若菱纱你的命运就是震翅迎风,我慕容紫英愿意成为在你游倦的时候归栖的树。 
菱纱有一时的错愕,紫英眼中突然燃起的陌生和坚持,是她读不懂的。 
如何呢,只能笑一笑:“还是小紫英最好了。” 
紫英微微一叹。 
菱纱,你可知你这样做,会害了你自己,而我……而我…… 
而我,面对我慕容紫英愿意以命相抵的你,却无能为力。


封神陵步步惊心。 
紫英还要不时搭一下天河菱纱的脉,天河情势越发诡异,那两股真气居然交相辉映,似乎对身体并不大碍,而菱纱…… 
紫英心头一苦。 
终于,机关触动,那陵中菱纱心念的什物出现了。 
一记闷拳,打在紫英心头。 
那是一把弓。 
一把弓。 
紫英偏过头。 
满天的大雪在心中纷飞。 
无声。 
满世界的雪,一片片坠落,整个世界一片白,一片虚空,可是无声。 
后来,紫英在长白山颠,冬日里看见白雪盛落,冰封湖泊,那种天地苍茫决然是无声的,那种毁天灭地的寂寞悲伤也是无声的。 
此刻,紫英的心里就下着这么一场雪。 
埋葬了,他内心刚刚开放的那一树繁花。 
“对不起,小紫英,我都没有想起来什么东西适合你。” 
紫英摇头。 
你见过只开一夜的昙花么,优檀迦罗,只有一夜的灿烂芳华。 
你见过北国冰封银湖日出那一霎那的绝决颜色么,那银色绚烂之前如墨一般的漆黑无光。 
最深沉的情感,和最彻骨的寂寞,都是没有任何声响的。 
紫英伸出手,待要说,却没有说。 
菱纱,九龙缚丝穗…… 
不是没有什么适合我,而是你…… 
我…… 
罢了。 
罢了…… 
可是苍天无情。 
紫英怎么知道,情缘如水流逝,不复再来,而仿佛昨日还在跟着自己的怀朔,此刻却在自己的手中,一罐轻烟,几把灰骨。 
他好恨。 
“我自问并不畏惧世间强权,自己的生死也可相轻,若是用我一命,能换菱纱一命,我定会毫不犹豫。” 
青鸾峰上,紫英沉静地说。 
因为不想再尝到失去的滋味。 
天河的表情如此纯然无辜,菱纱的挚情如此隽永深长。 
无论是友谊抑或情缘,紫英都想要守护。 
他知道一战玄宵,生死不知。 
无妨,今夜且把豪情换悲凉,不作矫情不成伤。 
“好!紫英!我们一起去!”天河握起拳头。 
“好朋友,祸福相依!”菱纱仰起脸。 
紫英重重点头,连日来问情幽冥、断肠封神、离别幻瞑,种种苦涩哀愁突然间在此刻消失,紫英只觉得心中一阵豪气激荡! 
何苦纠结情缘生死,若一生得此知己好友,便是此刻死了,也是无妨的!


冰封琼华,黯沉璇玑,九天降天道,诸事纷扰皆是了。


琼华落了。 
望着天边滚滚红云如火,紫英心中一片虚无。 
这就结束了么。 
他不作多想,菱纱身体不好了,天河昏迷着不曾醒来,怀朔璇玑的灰骨还要送回家乡去,他没有时间去伤怀,他还有要做的事情,他还有很多很多…… 
心里那场雪依旧不停地下着。 
无痕,无色,无声。


慕容紫英的少年时代,就在这场心雪中结束,时年,十九岁。


第一卷·朔月·完结





第二卷·上弦


第六章 
情何以堪


“紫英,我没什么,不要紧。”菱纱摆摆手。青鸾峰的一草一木都依旧,还是那日紫英所见,不过一日,一日前那星沉碧落的夜晚,自己还在和天河豪情生死,菱纱还与自己谈笑风生。
“菱纱你在这里吧,我去找个大夫。”紫英心中升起一丝不祥预感,天河脉息平稳,混睛障么,一场大战,难免气血凝滞,可是脉相并无栓塞,究竟是何故?
“紫英……你也稍微休息一下吧……”菱纱抬头看进紫英风尘仆仆,一缕发丝零乱垂下,完全不似平日整洁素净的紫英。
“无妨,若不尽快寻来大夫,我也不能安心。”紫英说罢,御剑飞去。
究竟是如何?!
紫英焦急万分。
他隐约想起玄宵所言,人若逆天,必遭天谴。
难道是天谴?
一时间紫英毫无头绪,却忘了御剑飞仙最忌讳心绪不宁,紫英只觉得脚下一沉,一口腥甜吐出,身子眼见着就要沉下去,勉强念了心字决护住,借着风力在陈州着陆,脚刚沾地,身子却熬不住,震了一震,昏沉倒下。
醒来时,一张温和的面容就在眼前,身边一位带着痴笑的姑娘,分明是那地仙夏书生!
“……你可好些了?”夏书生还是那文弱温情的样子,像傍晚农归后桌上那一杯温茶,虽然不足多少滋味,却十分平易,温暖人心。
“我还好……只是……”紫英待要说出,夏书生却点点头:“我已经耳闻,若你要为云公子寻医问药,就不必了。云公子那双目,就算是代价,交代给了射落琼华。”
“什么!那……”紫英腾起一股怒火,射落琼华,本是为了山下无辜百姓,此等善举,为何遭至天谴?!
难道对于这些神仙来说,人命真的如纸草牺牲一般,可以肆意践踏么?!
“上殿之事,吾等小仙薄力,无可置喙。”夏书生一脸愧疚之色,那莲宝见爹爹伤心,便将夏书生的手握在自己双手中轻轻摇着,哼着不知名的歌。
“……”紫英起身,“此事与地仙无关,紫英在此还要谢过地仙救命之恩。”若不是夏书生输了些真气,恐怕昏倒在这城郊,凶多吉少。
夏书生回礼,又拿出不少丹药交于紫英,回去给三人补些血气。
紫英拿了药,再次谢过,想想无奈,也只好先回去青鸾峰。
一路思忖概要如何告诉菱纱天河,回到木屋,在菱纱的追问下说出个中原委,令紫英略有惊讶的是,天河与菱纱并没有如何悲伤难过。
菱纱只说了一句:“也罢,少害些山猪,算是积德了。”
天河却反驳:“就算看不见,我还能动,还能听,还能闻着,怎么就逮不到山猪了?!”说罢,一个箭步冲出去,只听外面一阵混乱,最后了解于一声山猪哀嚎,天河抗着一只山猪回来,一脚塌在山猪身上:“如何?”
菱纱和紫英对望,片刻,两人便哈哈大笑起来。
“果然是猪大王!”菱纱拍手。
紫英忍俊不禁,回身菱纱递过来烤好的肉片,滋滋作响的油滴声和香气,让紫英也觉得食指大动。
“紫英师叔,不再说什么五谷都是浊气了?”菱纱笑着问。
“山猪是肉,又不是五谷。”天河语气居然颇为委屈。
紫英故意板脸拂袖:“胡闹!”
惹得菱纱和天河也哈哈大笑,这一晚,三人烤肉谈笑,快活非常。
子时已过。
紫英走出木屋,天河之前说出一句:“我们可以一起睡啊。”把菱纱气上了树屋。
月朗朗皎洁,紫英也不知道为什么天河可以说出,月亮好大,像个饼这样煞风景的话来。
不过今夜月周有淡雾,说是荷包蛋更加贴切。
“小紫英?”菱纱灵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“你怎么不睡。”
“这话我也要问你,紫英……你要走?”
“……”紫英点点头,虽然心中并非气苦,可是仍有淡淡惆怅酸涩,菱纱你与天河之间,不需要其他人,虽我四人皆是挚友,但是……
“……也是,紫英也有紫英要做的事情。”菱纱摇手。
“……我答应过你……们,会常常回来看你们的。”紫英语涩,“明日我便要去见一位故人了。”
菱纱点点头:“小紫英你……一定要经常回来……”
紫英微微一笑:“我还不曾为你所赠的剑穗找到合用的剑呢。”
菱纱展颜一笑:“也是呢,小紫英你是要成为剑仙的……”话一出口,菱纱自己也觉得不妥。
剑仙。
修仙修仙,修个如此后果。
紫英面色如常,看不出喜乐,最后,他说:“我且去,过些日子来看你们。何况……还有璇玑怀朔的后事……”
提到璇玑怀朔,菱纱脸色黯然,她点点头。
紫英心中腾起莫可名状的苦闷,眨眼间御剑飞走。
日出薄雾。
紫英独自坐在巨剑台前。
琼华不在,这太一仙径通向的,原来也只是一片虚无。
爱也琼华,恨也琼华。
紫英自幼就在这里长大,一生十九年至此,心心相念之人,都缘自琼华。
若琼华是个错,那么此间的情义呢。
紫英伸出手,飘落的细雪悠悠转转。
青鸾峰情何以堪,紫英虽然心为天河菱纱祝愿,但是情缘本是自私,奈何自己不能免俗,那种酸楚,让自己不愿意面对。
天河和菱纱过得好好的,自己只要常常去看看就好了。
不要……不要做不识时务的人吧……
紫英的手贴在冰冷的巨剑上。
琼华不在。
就算琼华千错万错,可是那时光不能忘记啊!
我该要回到何处去?
不能回青鸾峰,无可回琼华,我该要回到何处去?!
天地之大!可还有我慕容紫英的归处!
一时间,紫英心中升起巨大的悲怆之感。
枉我慕容紫英自负天资过人,才学出众!这天地之间!居然没有一处地方可以回去!居然没有一盏灯火为我亮起!
哈!
哈哈哈哈哈!
紫英仰头,任凭细雪落在脸上。
挚友双目失明,我无可奈何!挚爱阳寿无多,我无可奈何!心念着跟着我的师侄我也没能照顾好!我一生信奉的居然全部都是无望!都是贪婪!都是错!我一生家园,最后都是尘土!我一生追求修仙,可是神仙又算什么!
“我慕容紫英!究竟算是什么!”
数日来堆积在紫英心中的悲愤不平,此刻一并发出!
紫英挥掌就要击向那巨剑。
“公子且慢……”一个温柔如水的声音响起,一只白得透骨的修长的手格挡住了紫英的掌风。
紫英回头。
细雪飘飞中,一位穿着淡薄白衣的年轻人站在那里,一头银蓝色发丝,一双银蓝色眼眸,此景如此妖异,此人风骨却端地如此高洁!
“磐石也有灵,何苦无辜受此一掌?”那人幽幽地微笑着。
紫英觉得仿佛见过此人,仿佛听过这个声音。
“你师父玄毅去了那年,你便也如此伤心,可还不曾要毁了物什,莫非你人长大了,反而活回去了?”
紫英一震,突然想起,那年师父过世,剑门之中,有一剑灵。
“你是……”
“也难为了,他们都忘了,你也只是十九岁的少年,你本不该就承担这么多……”那人淡淡地说着,放下手,合做一拱,“在下七星龙渊,和公子,算是旧识了。”




第七章 
旧时月色


紫英看着眼前这个显得异常病态的男子,他的皮肤之白,几乎能够看到血脉,而一双眼睛反着雪寒之光,话语虽然温柔,但是神色却是一片冷漠倨傲,仿佛他所见的慕容紫英,不过是顽童而已。
紫英那一腔悲愤,此刻已经平息下去,略微思忖,决定先去怀朔的老家安葬怀朔璇玑的灰骨,于是对七星龙渊拱一拱手,待要离去。
那七星龙渊也恭敬有礼地回礼,然后又带着那种温柔无情的笑意,目送紫英离开。
紫英御剑来到了幽州城。
这里民风淳朴,与关外多有毛皮织物往来,因此也算是热闹。
一众胡服男女走过去,为首的带着步摇帽,看来如今即使是鲜卑族,在北方边陲幽州,也能过得下去吧。
紫英打听了西河村的方向,便就去了。
西河村隶属幽州河阳县,村西边有条河,因此得名,紫英听怀朔讲起过这里,今日一见,果然村人都很老实宽厚,听说是怀朔的仙人师叔,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羡慕跟在紫英身后。
“这就是仁安的家了,走的时候,还没我肩膀高呢。”一个大胡子壮汉比划着。
“啐!是个人都没你肩膀高!四十好几了光长肉不长脑子!”他媳妇啐了他一口,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紫英,“这小哥忒俊了。”
“怀朔……仁安家里还有什么人么?”紫英问。
“头年还有个爹,现下也蹬了腿子了。还有个妹子,那不就是。”那媳妇一指,果然有个粗衣少女提着一桶水缓缓走来,然后咬住辫子梢,把水填到门口的缸里。
“这位姑娘可是仁安家妹子?”紫英上前。
那姑娘头也不抬,端起一篮子苞米,应了一声,就往屋里走。
紫英无奈,只得稍微提了声音:“在下慕容紫英,是令兄的师叔。今日前来……”
那姑娘抬起头,一双和怀朔一样的眼睛狠狠地剜了紫英一眼:“咋了。”
紫英心下思忖,这话应是软和些说,无奈他琼华十九年,并不通人情世故,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。
倒是那姑娘,瞥见紫英腰间的两个小罐子,冷笑一声:“不是我那好哥哥修仙修去了性命,托你来送骨灰吧。”
紫英闻言一愣。
那姑娘却立眉指着那灰骨罐子:“告诉你,我不稀罕什么琼华修仙的,也不认这个哥哥!要不是他自己图着去修仙,家里也不至于落得如此败破!拿上你那罐子给我滚!”说罢,一篮子的苞米扑头盖脸向紫英袭来,紫英何曾遇见如此不讲理的女人,奈何这是怀朔妹子,不能如何。
还是那媳妇暗声对紫英说:“你就死了这心吧。”
壮汉和那媳妇让紫英在自家院子休息了一下,大致讲了来龙去脉,原来怀朔上琼华之后,他娘隔年就病逝了,不几年,他爹也头碰在石头上死了。这些年都是那妹子一人操持,苦也,再好的性子也挨不住没日没夜的为生计操劳,伺候病人,让这摊子耽误了,也没有人家嫁。
“饶是仁安在家,怎么也不会苦到这个份上吧。”媳妇叹气一声。
紫英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。
时光流转,世事变迁,原本就是无可厚非,也没有道理的。
可是那一刻心头涌起一句话,待要问,又没有问。
那是你哥哥。
“我看小哥你也不常下山的样子,这里可不比你的仙山,你没事就别搁这儿呆着了。”媳妇翻了翻眼睛,手在衣服上一蹭,开始穿针引线。
紫英怎么也料不到是这个结局,呆呆站在村口,想了想,望见村道边的山包上,有一棵老槐树。
他将怀朔璇玑的灰骨埋在了槐树下。
也许,真的是不要来修仙更适合你些,怀朔。
“……好好……照顾璇玑吧。”
紫英捧上最后一抔土。
冰封的琼华,昔日怀朔房间外面。
那个小小的身体,孤零零地躺在冰雪中。
一遍又一遍地施着法术,总盼是……她能够醒来,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,娇滴滴唤一句:“紫英师叔……”
只要……只要你能醒来……师叔就带你去玩,很多很多好玩的地方……
紫英蜷缩在槐树下,痛苦地颤抖。
为什么那时候没有带你走呢。
是师叔不好啊!……
许久,紫英缓缓起身。
“我也会常常来看你们的。”
说罢,他祭起魔剑,御剑而去。
村口闪出一个粗衣身影,见紫英走了,跑到槐树下,沉默着。
月上梢头,清冷月光映出那粗衣女子的脸,风霜过早地爬上了她年轻的容颜,一行清泪坠落。
谁家儿女无情,枉自冰冷扮作不相干,就怕别离心伤,满掌泪湿了眼睛。
“傻哥哥……你不是……又做了什么傻事吧。”


沈州之东,凤凰山见。
紫英站在山脚下,望着冷峻陡峭的山势,层云堆雪,青峰笼翠,不时闻得鸟鸣。
此处已经是关外辽东,风土人情转而变得豪放不羁,紫英御剑而落时,刚好一个夜猎的猎户正在收拾自己的弓箭,看见突然飘落的紫英,也只是看一眼,什么也没说。
“……这位老丈,此处可有一个道士隐居?”紫英想了想,只能这么开口。
猎户伸手指向山中:“那片冒烟儿的地界,有个山洞,就是了。”
紫英谢过,见猎户并不惊讶,于是御剑而去。
月光下,一阵歌声传来,是一女子,歌声放肆豪迈,铿锵掷地,却不知是什么语言。
紫英在山洞前站定,歌声就在头顶萦绕,可是附近并无歌者。
突然,那歌声嘎然而止,一个熟悉的声音问:“是紫英么。”
紫英撑不住一时热了眼睛,那声音这许多年不曾改变,依旧平和不惊,仿佛就是昨日还一起月下对酌,今日也如约而来,没有丝毫惊讶,只是一片从容。
仿佛这些许年来,从不曾分开。
脑海中还能瞬间回到那些年,虚重带着他和静幽偷偷下山去玩,那面容舒朗的少年,总是走在前面,稍微有动静,边伸开手挡在紫英身前。就是在临走前,也是那少年,承担了他本不该承担的。
虚重师兄。
那身影从山洞中走出,紫英一瞬间愣住。
苍颜白发,形容枯槁,为何只是不到十年,虚重就……
“吓你一跳了,进来和师兄叙叙旧吧。”虚重对紫英点点头。
紫英瞥见虚重的一只手已经焦黑,似乎经历了烈火焚烧一般,心头如坠,一点点沉下去。
“怎么了?紫英,跟上啊。”
怎么了,紫英,跟上啊……不跟上的话,就迷路了……不跟上的话,师兄不管你了……不跟上的话……
紫英缓步跟了上去。



第八章
浴火凤凰


“这里是……?”紫英抬头看见,那依凭山势而建的蜿蜒亭台楼阁,高峰处那一阙像是头,而延展开的两侧院落像是翅膀,盘山而下的小谢重楼好比飘长的翎,翎尾垂在眼前的山下,一道算不上雕栏精致但是别有古朴风情的坊立在此处,上书四个古字,紫英认得,宗炼的剑谱和石册经常用这样的古字,那四个字是:凤凰重楼。
虚重转过头:“这里就是凤凰族的故地,我的故乡。”
“虚重师兄……?!”紫英惊讶,师兄你……莫非并不是一介凡人?
虚重转身:“和我御剑去顶楼吧。”
微雨如愁。
那歌声又仰起,忽而高亢激越,忽而婉转哀愁,分明是一人所唱,却两种温柔。
虚重在这幽幽歌声中,缓缓道出了一段往事:“我本是出生在此,是凤凰族后裔,出生不久,化得人形玩耍,遇见了你师公宗炼。那时他不曾铸得羲和望舒,因为缺了一种可以融石的珍贵矿才。”
“……莫非是……莫非是赤风晶?”
“那是人间的叫法,在我们凤凰族,叫做赤凰晶,是凰才能够炼制的一种晶石,可融万物吸取精华于其中,若是铸剑,便是天地间一等霸道的剑。我便为你师公寻来了这种晶石,从此,认你师公为主。”
紫英沉默不语,凤凰一族自古司掌人间福愿,以达成凡人心愿为宿命,愿尽主死则身亡。
虚重端起茶,轻轻吹着:“后面的事情你也可大致猜想,宗炼过世,我不过是等死。”
“师兄……”紫英此刻全然不知该要说些什么好。
“不过好歹你还是来了。有什么想要问我的,就问吧。我行将亡去了。”虚重笑着说。
紫英心中酸楚,沉默不语。
“我身后将会化成灰烬,于灰烬中诞生我族新生命。此日起八十一天之后,你再来这里,带走它吧。代代流转反复,才是正道。它出生后会继承我族,自然一切懂得。”虚重轻声咳嗽。
紫英默默点头。
“人生一场,若是太过悠长,又无所希冀,不若灰飞烟灭。”虚重说罢,拿出一本册子,“这是你宗炼师公的手记,双剑网缚妖界,将来难以收拾,今日之局,正是他昔日所料。人啊……”
“师公当时为何不阻止?”紫英问。
“……”虚重深深地看了紫英一眼,“你今日阻止了,又如何。”
凤凰楼上,闻得那歌声悠远,烟雨细细,何处归路。
“师兄最后一愿,便是你去看看静幽吧。我这副样子,已经不好离开凤凰山了。”
“师姐她现在何处?!”
虚重抬起头,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中,最后,他微微一笑:“我上一次看见她,还是在沈州,她四海为家,这会儿很难说。”
紫英想要问,为何你们不在一处,想想终究内有纠结,并不能如愿。
虚重却一笑,似乎读懂紫英心中所想。
“紫英,你走吧。我差不多到时候了,再熬下去,全身都要焦了。”虚重说罢,兀自离去。
紫英望着虚重的背影,终于也只是御剑离开。
凤凰头上,虚重看着师弟青衫白衬的身影,伸手拿出一个针脚生涩的荷包,比旁的钱袋大些,质地是软皮革,淡紫流苏。
“很适合放矿石啊,紫英,希望你能见到她,而这个,师兄自私,要带走了。”
一团火包裹住了虚重的脸,映着荧荧火光,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琼华,三人一起。
花褪残红春杏小,竹马青梅,雕栏玉砌牵手绕。
一声悲鸣响起,一个女子的声音哭出来:“师父……”
山下的村民都看见,凤凰山上那晚烧了一夜的天火,把天际映得通红!百兽齐哀,百鸟群鸣!一个声音似乎就在耳畔呼喊着:虚重——
百里外,小村中,一个路过借宿的江湖侠女猛然从梦中惊醒。
她看着东北方,不知道为什么,心神不宁。
不好,她要去辽东!


“喂!躲开啊!”
天黑,官道边,紫英觉得脑后生风,侧身闪过,什么东西就抡了过来。吓得几个在驿站门口喝茶乘凉的爷们个个都泼了茶碗。
紫英回头看,身后一个绿毛的小儿已经倒在了地上,那小怪人面貌狰狞,似乎是个婴儿。
一个人冲过来,操着一条长凳,又抡在那绿色怪婴身上,不知几轮,终于把那怪婴打得不动了,接着,这人又放了一把火,把绿毛怪婴烧了个干净。
“啊?冲哥!”那人抬起头,惊愕地看着紫英。
是位少女,高挑明媚,一身利索的胡服,吊起头发笼在脑后。
少女此刻的表情显然是他乡遇故知,不过片刻她就摇头:“不对不对,年岁不对,你比冲哥小。嗬!”随着她的话音,她又操起一条长凳,砸向前方,口里念着一句,轰的一声,把长凳和那挨砸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烧了个干净。
少女略一沉吟,面对小二:“你这里是不是有人作法?”
小二不住摇头,少女扫了扫左右,并无异状。
“这位姑娘,刚才是……”紫英只消闻着那腥臭的味道,就晓得那绿毛不是善类,只不过这胡族少女不是道士,怎么会这降妖除魔的法术?
“刚才的东西是旱魃嘛。”少女回答,“这里不知道为什么,聚集了很重的阴气,好多鬼影子,唉,你别回头,你回头会被他搭上的。”少女指点着一个汉子,那汉子动也不敢动,“你叫什么啊,大哥你和我家人长得很像啊。”
紫英拱手:“在下……慕容紫英。”他本要顺口说出,“昆仑琼华,慕容紫英”,但是思及琼华已然不在,自己又称什么琼华弟子了。
“……你是……慕容紫英!”少女惊呼,突然,一把拉住紫英,“紫英儿!紫英儿!凤凰紫晶的紫英儿!承王叔叔的儿子!”
紫英愕然。
这少女是……
少女一脸的激动之色:“堂哥!你是那个剑仙堂哥!你救救冲哥荧姐啊!”
“难道……”
紫英的回忆,飘摇到了他锦衣玉食的童年。



第九章
慕容世家


记得家里人,对自己非常疼爱。有很多的堂亲,很大的宅院,平时有兄姐弟妹和自己玩耍,有时候父母的脸会变得忧愁。
然而,也只是如此,那种温暖是埋在血脉中的,伸出手,就能够感觉到,但是生硬地回忆,却模糊万分。
紫英看着慕容烟。
原来,记忆中那个跟屁虫小面团,已经长大了。
喜欢跟着暐太子哥哥、荧姐、冲哥的那个孔雀儿慕容烟,已经长大了。
“冲哥怎么了?”
紫英的话才一问出,惊人的凶戾之气便冲天而起!周围顿时响起了一阵鬼哭狼嚎,吓得驿站外乘凉歇脚的客人四下逃窜。
紫英饶是在鬼界,也不曾感觉过如此妖异的气氛!仿佛天地间出现了一张巨口,露出白森森的獠牙!要把这一切啃个干净!一道金色光芒冲天而出,伴随着一个尖利的声音:“我有负殿下!”
随着这一声哀号,一切归于平静。
紫英转过头,看见孔雀倒在一边。


紫英在这驿站要了一个房间,探了孔雀的脉息,并无异状,只是耗损了太多气力。想来那妖异的法阵,也是她催动法术压下去的。
感觉疲惫。
从琼华坠落之后,事情便接连而至。
紫英深深吸了一口夜晚的凉风,若是无计可为,便不要想了,只能如此。慕容紫英,也有今日!为了不想而直冲向前!
究竟在回避什么?
紫英不愿意多做思忖,起身向外面走去。
刚才出现金色光芒的地方,现在是一片焦黑,约莫有一尺方圆,但是周围的草地彻底枯黄。调查了一下四周,并无更多发现,紫英也怕放着孔雀不管会有什么急变,于是便回到了孔雀身边。
这小妹妹,很像璇玑。
紫英淡淡一笑。
一夜安静。
早上,紫英伏在桌子上张开眼睛。
醒来总是如此,觉得不知身在何处,一霎那以为是旧日时光,琼华的早课就要迟了。
片刻之后,变得清醒。
还没有来得及问,慕容家出了什么事情。成王败寇,自古如是,战火硝烟,皆是无义。一人之仁,或许就是万民之难;当下的正义,百年之后不过是一场逆流;谁比谁残酷,谁就比谁更加道貌岸然。
紫英自知,不会助慕容复国,但是究竟还是血亲,心中有所挂念。
“冲哥他……”孔雀缓缓地说出了前因后果。
那年国破家亡,慕容王族被虏,数年后,冲被放为庶民,伺机突入王宫救出其姐荧,得手,不知为何,回来后的冲诡异非常,而荧也大不一样。 
“……我天生就有鬼瞳,能看见很多东西……我总是看见荧姐身上有东西,冲哥……冲哥也……”孔雀一双眼睛张得很大,突然,她狠狠地咬住下唇,“我非要揪出来不可!什么妖魔鬼怪!……都……都……”
紫英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,让他脱口问出:“孔雀,你是不是……害怕那些东西……”
孔雀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古怪,璇玑要撒谎的时候,就是这种表情。
紫英无奈地摇头:“你可有什么办法?”
孔雀腾地抬头:“我要学符咒之术!”
紫英哑然,既然是鬼瞳之身,为何家里不曾教习一些咒术与她?
“紫英哥!你教我吧!我会好好学的!”孔雀一脸恳求之色,紫英很是踌躇,自已一路保不齐要危难重重,但是自家妹子,岂有不相照拂之理?
原本紫英预计,若是将璇玑怀朔的事情安置妥当,便去探访韩家,看看有无回转之法,罢了,两件并做一件,也没什么打紧的。
“嗯,你带我回去看看。”紫英说,“在哪里,我御剑带你去。”
紫英没有注意,在他御剑离开后,一位书生少年,居然也生生祭出了一样法宝,御着跟去了。
紫英眼前的,是一座普通的小官家的宅邸,家仆三两只,门口站着守卫和乞丐。
守卫见到慕容烟,都恭敬地叫了一声:“二小姐。”然后看见紫英,立即面无人色,犹如看见阎王下厨,皇帝裸奔。
孔雀儿一进家门,便灰了一张小脸,嘴里嘟囔着:“我看不见看不见……”
紫英一路走过,但凡见到他的人,都会仿佛石化般杵在原处,一路紫英留下石林几处。
孔雀指着后堂:“这里,就是我家阴气最重的地方,进门的时候低一下头,不然上面那个家伙会占你便宜。”
紫英哭笑不得。
“别看我晚上对这些……这些……有些忌惮,但是白天我可是不怕的!”孔雀一副不知从何而来的得意之色。
紫英摇摇头,跟着孔雀走了进去。
孔雀让紫英等下,命了仆人上茶,便自己去找冲荧二人。
那女仆端来茶,一双大眼盯在紫英身上,虽然不至于石化,但也是满目惊讶。
紫英扫了一眼周围的陈设布置,都还不算旧,想来搬到此处也不会太久。
而且这里,离即墨也很近。
“紫英?”
紫英抬起头,身子猛地一震。
对面那修长,略微显得瘦削的青年,犹如自己的镜子一般!
青年穿着寻常的儒服站在那里,眉眼间是汉人才有的斯文和隽永。
紫英知道,这是他的堂哥慕容冲。
真的是吗?
为什么心里在他走进的一刹那,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惊恐。
记忆中冲哥是个骄傲飞扬的少年……
“紫英,你终于还是回来了。”慕容冲扬起一抹笑意,“我慕容世家,依旧代代英杰!”
这一声代代英杰,召唤回了十几年前的熟悉。紫英释然地看着慕容冲:“冲哥……”
“紫英……”一声温柔的轻唤,让紫英从兄弟重逢中拔出,眼前是一张柔弱清丽的容颜,就是这副容颜的主人,在年少时代,代替了紫英多病的母亲,照顾着多病的自己。
紫英心中有一股热流。
亲缘。
是他十几年琼华生活中,刻意去忘记的东西,他以为他已经忘记了。
你真的,没有想要见的亲人么,小紫英?
紫英面对着慕容冲和慕容荧,伸出了手。
夜半明时,紫英在小院里找到了孔雀。
“我并没有感觉到妖气。孔雀,是不是你多虑了?”紫英和冲荧二人叙话,略微了解了孔雀的事情。
孔雀原本并无鬼瞳,并且她本十分害怕鬼怪之说,但是三年前,她坠马跌断了脖子,本来已经是没了脉息的,不料守灵那夜,她竟然死而复生,后来大夫说是淤血梗塞了脉息,家里人也只是高兴,并不怀疑。
从此以后,孔雀便成了所谓的鬼瞳之身,总是说家里这儿有无头女,那儿有裂口男,白天还好,晚上见了,吓得就哭,一来二去,家里俱已习惯,任由她去了。
紫英一时间也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,但是略微听说了一些慕容家的事情,觉得如果冲哥荧姐的性子变得不如往前温厚可亲,也是经历所致。
孔雀拉住紫英:“紫英哥!你用仙术看一看啊!真的!我没有说谎啊!”
紫英不知如何回答,只能说:“这里暂时并不会有什么。”
“……你不相信我,我求你也没用。我明早就走,去蓬莱找仙人去!”孔雀说完,转身就跑了。
紫英想要叫住她,又没有来得及。
夜色如洗,他坐在石桌边整理自己的思绪,事情接连太快,仿佛自己就是偶人,被这一件件的事情牵着走。
慕容紫英,这样不是很好么。
累么,会再去想那些不愿意想起的事情么,只要一直这样麻木地往前走,难道不好么。
紫英从右袖里拿出九龙缚丝穗。
对了,还没有找到,可以和它匹配的剑。
紫英打算明早就回去青鸾峰看看。
“紫英。”
“冲哥。”
“你不肯留下?”
“紫英对复国并无执着……”
“是么……”
一道银河,将天空一分为二。
紫英抬起头,他的耳边还响着慕容冲的话:“……该要归于何处,何人可容……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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